2023年7月1日，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人大重阳）邀请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学政治学教授、地缘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主任拉迪卡·德赛（Radhika Desai）做了题为“新冷战、去美元化与全球治理：地缘政治经济学的视角”的演讲（点击下划线部分查看相关内容），并邀请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赵锡军、张胜军做点评，以下为讲座及点评实录：本文字数约4600字，阅读需要5分钟。
核心摘要
• 外部挑战与内部矛盾交织，是“去美元化”问题的两大支柱。美国国内经济出现生产力下降的问题，国际经济地位正在下降，是全面的、混合型的前沿发展领域倒退。美国已经陷入衰败、经济混乱、社会和政治体系动荡的漩涡。为了维护其全球霸权地位，转嫁其国内风险，正在世界范围内采取强权手段，发动一场新冷战。
• 英镑并不是国家货币，而是帝国货币。英镑体系是一种帝国主义的货币体系，而不是国家货币体系或国际货币体系。哪怕这种帝国主义的货币有自己的优势，但是仍然遇到内部和外部的挑战，因此英镑体系衰落。
• 人民币国际化是必然趋势，但不能重蹈英美覆辙。人民币国际化同样也会面临美元所面对的一些矛盾和问题，国家货币充当国际货币中间根本的矛盾如果得不到解决，那么其持续性、稳定性是很难维持的。
• 中国的创新活力和技术发展，哪怕在备受遏制的情况下，仍是智慧地，且有创新精神地发展的。美国对ChatGPT事实上是炒作，人工智能或只是对搜索引擎的二次加工。
• 无论是冷战（Cold War）还是“凉战”（Cool War），情况看上去都更加危险；中国很稳定，但美国社会的稳定繁荣，已经是过去式。美国完全没有想到，中国竟然能够有一套自己的体系持续进行自由化，最后成为新的自由经济体。在有关“去美元化”的问题上，德赛表示，第一，作为一种资金来源，更多种类的货币进行交易和兑换，成为了美元的外部挑战。对此，她提到其在2013年提出的观点：美元体系内部充满冲突，目前矛盾体系已经变为现实。第二，根深蒂固的内部矛盾使得“去美元化”问题出现。德赛认为，如果不了解内部矛盾是什么，就无法理解什么是“去美元化”，其内部矛盾因素很少被人提及并且理解。虽然大部分美国的学者发现了问题，但是要么笼统地一笔带过，要么就是否定矛盾的存在。德赛表示，美国现在遇到了非常大的问题，不仅仅是国内问题纷繁复杂，其面临的国际局势也是紧张的。这些问题并不能只依赖美国去解决，但这种情况却让美国陷入了一个国力下行、经济混乱、社会或政治体系动荡的漩涡。伴随着2024年美国进入大选季，这些问题会变得更严重，并不会好转。美国在全世界的经济霸权能否永久地维持，需要打个问号。
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学政治学教授、地缘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主任拉迪卡·德赛（Radhika Desai）
德赛解释道，美国的国际经济地位事实上正在下降，而且是全面、混合性的前沿发展领域的倒退，带来的一个结果是世界正在面临新冷战的威胁。尽管美国对其他国家实施了那么多的制裁，但也失去了一些盟友的支持。美国及其盟友真正需要的是一种能够共同接受惩罚的能力。也就是说，如果美国的制裁措施连累到了其他盟友，那么对美国维护同盟体系也会造成更多的成本负担。虽然美国为一些盟友的要求提供了担保，但是其与盟友的团结以及盟友忠诚度都出现了嫌隙。更糟糕的是，美国正在摧毁其在过去一个多世纪试图建立和维护的世界治理体系。德赛指出，在国内经济方面，美国也出现了生产力退行，不平等现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造成了很多社会冲突。从上世纪70年代起，美国为了能够保持美元在世界上的主导地位，不断地实施金融化的手段。但是，现在美元的主导地位正在受到挑战，并且已经出现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德赛认为，美元体系在未来可能会出现问题，无法永久维持。在美元之前，英镑也曾经作为“世界货币”主导着世界的货币霸权。但德赛认为，第一，英镑是一种帝国货币，而不是国家货币。从19世纪末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英镑与黄金绑定，当时被称作金本位。她指出，英镑是可以，但是从来没有直接兑换过黄金，只是一个假设或前提。所以，金价是标准，也代表了英镑的价值。英格兰银行是以非常低的黄金储备量而闻名。一方面英格兰银行是全球的信贷者；另一方面真正的金融体系是基于提供短期商业信用，既没有生产性，效率也不高。因此，它和工业化背道而驰，给英国带来很大挑战，1978年以后，英国就损失了作为全球工业化国家的领先地位。第二，基金的出现，能够吸引更好地加勒比地区和非洲，扩张英镑体系。
德赛总结，英镑体系是帝国主义的货币体系，而不是国家货币体系或国际货币体系。哪怕这种帝国主义的货币有自己的优势，但是它仍然遇到内部和外部的挑战，比如进行定期调整、高利息、全体系的需求。这样一种需要必须要减少利息，增加就业率。英镑体系正是因为这样的体系受到了伤害而败落。
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赵锡军表示，德赛教授很多新判断和新观察十分有价值。他认为，从上世纪4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完成了美元国际货币的地位和构建以后，可以看到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扮演的角色和英镑是完全不一样的，确实起到了配置资本的功能，通过美元在国际资本市场上、国际金融市场上的流动、运作来引导或带动整个国际资本的跨境流动。所以，美国的货币政策调整，美国国内金融变化会对全球金融市场，对全球金融体系都构成很大的影响，这和英镑的运行是完全不一样的。
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资本市场研究院联席院长、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赵锡军
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张胜军也表示，德赛教授是一位“真相揭露者”，她的演讲是对美国新自由主义的一种揭批。美国对他的盟友并不像其宣称的那样，通过价值、意识形态自愿的联合，实际是美国对这些国家有强力的控制，能够对这些国家进行胁迫。他认为，美国对世界的这种治理所积累的问题，以及当下脆弱的现状，的确表明今天的时代可能处于比较动荡的时期。
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全球治理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张胜军
特里芬困境：如果没有庞大的朝贡殖民地，美国就永远无法输出资本
德赛认为，世界已经不存在一个帝国，已经多极化，二战之后主要是美苏两极体系。尽管如此，在已经多极化世界中，帝国主义只会对美元产生更加负面的效果。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英镑体系的削弱，一方面促使美国统治阶级企图用美元体系取代英镑体系；另一方面也标志着各种因素对帝国主义的削弱。这意味着美元体系背后总是有不稳定因素，如果没有庞大的朝贡殖民地，美国就永远无法输出资本，向世界输出美元的另一种方法就是财政赤字。1960年，比利时经济学家罗伯特·特里芬在美国国会作证时谈到了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内遇到的两难选择。美元的持续流动和流动性促进了全球贸易，这意味着美国持续存在赤字，进而削弱人们对美元及其储备货币作用的信心，最后导致不稳定性出现。这种不稳定性最终确保了欧洲不可能接受一个贬值的美元。欧洲的货币体系就可以进行兑换，而美国发自己没有足够的黄金维持这套体系。1971年，美元发挥世界作用的第一阶段就已经结束了，但是它会让美元地位更加依赖于扩张。德赛认为，2008年金融危机，虽然不算全球的金融危机，但至少是属于北大西洋金融危机，很多机构不断把资金放在美国系统当中。在英语里经常会说出现一次就会出现第二次，第二次会更加严重。对美国来讲唯一解决通货膨胀的方法就是美联储涨息，这会威胁到整个金融系统。赵锡军对德赛在美元体系的运行以及它内在这些矛盾的判断表示认同。他表示，美元体系存在外部的环境变化和外在条件的变化，它内在的矛盾，美元对内的价值和对外的价值受到不同因素的驱使，所谓“特里芬难题”是持续存在的。只不过现在没有太多的人强调这个问题。为什么没有太多人强调，这值得我们深思。赵锡军强调，特里芬难题是固有的，但没有深究，学术界提了提就完了。德赛教授指出了这一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美元体系不可持续的核心判断。美国越来越把美元作为一种武器，这实际上损害了美元体系的基础。德赛认为，人民币已经国际化，它必然会国际化，但是不能像美元那样，否则肯定会重蹈覆辙。她表示，每个人都要了解凯恩斯关于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原始建议。1944年，人们在经济会议上谈到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原则，即利他性，包括小国在内，因此该体系曾具有全球性的普世的价值和意义。只要美国和西方拒绝认同这样的原则，或者只看到自身利益，想要恢复美元的地位就是不可能的。
德赛认为，一个稳定、公正和发展的国际货币系统须满足以下六点关键要素：一是有资本管制，太过随意会造成不稳定；二是多边主义共存（不是帝国统治），不应该出现霸权货币和霸权主义；三是面向贸易和投资需求，而非金融投机，顺应银行和金融体系的规律；四是债权人责任与债务人责任并存；五是盈余国家责任与赤字国家责任；六是注重平衡，共同寻找解决之道。德赛强调，多边主义进步还包括更加广泛的平等，更多全球发展繁荣的机会，以及消除所谓的霸权主义。赵锡军认为，人民币国际化，同样也会面临美元所面对的一些矛盾和问题。但国家货币充当国际货币中间根本的矛盾如果得不到解决，那么其持续性、稳定性是很难维持的。中国的创新活力和技术发展，哪怕在备受遏制，但仍能智慧发展
德赛认为，现在美国主导下的创新体系非常令人失望，这个体系没有办法鼓励真正的创新，更没有办法鼓励世界所需要的创新。以ChatGPT为例，现在不少人认为人工智能肯定会为美国提供更好的平台，制造新的领先优势。但是，她并不认为ChatGPT能改变社会。她称，谷歌这类大公司就是由于资本实在是太多，为了验证自己价值，必须要展示一些产品。德赛提到，1997年微软推出Windows97操作系统。当年美国1%-2%的GDP增长完全是由于美国大学、办公室、私营部门、公营部门、各类机构全部被要求购买新的计算机，所以才能够有这么高的增长。不是说前一版Windows有什么问题，而是由于大规模的版本替代，造成了实际过程中就直接拉升了GDP增长。德赛认为，中国在科学技术方面反而有更大的优势，可以将技术前沿往前推进。对于这个拥有14亿人口的大国，中国的投入十分巨大。中国利用鼓励机制推动创新，就一定可以成功。中国的创新活力和技术发展，哪怕在备受遏制的情况下，仍是智慧地，且有创新精神地发展的。无论是冷战（Cold War）还是“凉战”（Cool War） ，美国必然遏制中国。
有人认为，“新冷战”这个词已经不合适了，“凉战”这个词更合适。对此，德赛表示，历史不会重复，以前和现在总是会有一些差异。当前情况下，“冷战”看起来没有那么紧张，但某些情况下看上去更加危险，并不是中国做错了什么，而是和美国相关。以前的冷战过程当中，美苏是势均力敌的，他们相对有比较稳定的社会。现在中国是稳定的，但美国已经不是这样（稳定）了。这也就意味着，美国作为稳定繁荣的社会，已经是过去式。德赛强调，无论叫冷战还是凉战，我们要重新退回一步来思考各个角度，现在美国希望能与中国实现脱钩，但在这么长的历史过程中，随着和中国经济的密切绑定，现实已经有很多模糊性。比如有些人想和中国开展新冷战，有些人并不想和中国打新冷战。
对于美国是不是要遏制中国的问题，德赛教授给出了直接的答案：是的！她认为，美国刚开始对中国比较有善意，鼓励“培养”中国时，所有行动都基于一种幻想：中国会一直是低成本的劳动力市场，低成本制造业市场。他们认为美国与其他国家合作，是制造工厂，把生产外包给中国就可以。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中国竟然能够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体系持续进行自由化，最后成为新的自由经济体。他们也没有想到，中国充分实现社会主义发展的同时又能够持续地在技术方面实现革新。
张胜军认为，“美式全球治理”事实上是通过三种方式进行的。一是制造危机，比如金融危机；二是发动战争，如策动地区的军事行动；三是向第三世界抢夺财富。其实美国对于这个世界的依赖比我们想象的要大，也就能自然明白为何前段时间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财政部部长耶伦那么急迫地要来中国，和中国谈判。由于中国和发展中国家的态度，应该是冷战以来对新自由主义的一种坚定的拒绝。这个背景之下，相信美国可能会采取比较激烈的手段来应对。
// 人大重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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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人大重阳）成立于2013年1月19日，是重阳投资向中国人民大学捐赠并设立教育基金运营的主要资助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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